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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翁也疯狂?

1999-06-03 来源:光明日报  我有话说

好莱坞的电影人似乎挺热衷于花样翻新。前些年他们曾经拍过一部老戏新演的《罗米欧与朱丽叶》,让主人公握着手枪、驾着跑车在现代都市狂奔,展开激烈的枪战,令热爱莎剧的观者瞠目结舌。但好莱坞显然还不过瘾,现在干脆又把莎翁从坟墓里也拉将出来,着着实实地“戏说”了一番,这便是新近在奥斯卡夺魁的影片《莎翁情史》(又译《恋爱中的莎士比亚》)。

该片的故事并不复杂。剧院老板因为欠债而遭受债主的私刑,危难之际,年轻的莎士比亚为他解了围,以新作《罗米欧和海盗的女儿艾芬》的演出收入作为交换条件。在遴选演员的过程中,一名前来应试的青年极得莎士比亚的赏识,于是追踪而至“他”的家门,却发现此人竟然是个女儿身。这位出身于小康之家的维奥拉小姐是莎士比亚的“追星族”,她酷爱戏剧,而当时英国的法律却又不允许女人登台(这法律莫名其妙地与中国封建社会不谋而合),所以维奥拉才迫不得已,情急生智,贴上小胡子,换上男装,铤而走险。意外的发现使莎士比亚心荡神迷,“明星”和“追星族”闪电般地坠入爱河。影片以“平行蒙太奇”同时展现两人如胶似漆的幽会和剧场里的排练场面,恋爱中的莎士比亚灵感勃发,才思泉涌,使处于雏形阶段的新作飞速地丰满、成熟,最后定名为《罗米欧与朱丽叶》,并且阴错阳差地由莎士比亚和维奥拉分别扮演男、女主角,演出获得了极大的成功,连性情古怪、喜怒无常的女王伊丽莎白一世也给予高度赞赏,承认“在剧院里看到了真爱”。然而,莎士比亚和维奥拉这一对有情人最终却未能成为眷属,依据女王的恩准,韦塞男爵已经选定维奥拉为妻,演出曲终人散,“永失我爱”的维奥拉随着她的新婚丈夫惨然远去……

我怀着极大的兴趣观看了此片。这兴趣,首先当然源于对莎剧的热爱,但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便是对莎士比亚的身世的探究欲。

按照传统的说法,威廉·莎士比亚于1564年4月23日出生于英国中部小城斯特拉特福,幼年在家乡的文法学校念过书。由于家道中落,曾帮助父亲经商。青年时代,他只身到伦敦谋生,做过马夫、仆役,后来以戏剧为职业,在“大风车”剧团担任过《哈姆雷特》里的鬼魂之类的龙套角色,也做过导演,而主要工作是整理和编写剧本,后来成为剧团的股东。晚年又回到家乡,1616年4月23日逝世(他的生、卒日期惊人地巧合)。由于历史的粗疏,我们所知道的莎士比亚履历不过大体如此。但这也并非定论,莎士比亚死后300年来,不断有人对此说“不”,包括狄更斯、马克·吐温、惠特曼、弗洛伊德和卓别林等。俄罗斯“莎学”专家伊利·基利洛夫曾出版专著,此书的主要观点去年被译介到中国,多家报纸曾经轮番转载,想必也已经引起我们部分同胞的注意。基利洛夫通过多年研究,认为“莎士比亚”必是一位罕见的饱学之士,在他的诗歌和剧作中所使用的英语词汇量多达2.5万个,并且为英语引进了3200个新单词,超过了当时的哲学家培根、剧作家查普曼等人。他还精通法语、意大利语和拉丁语,能讲希腊语,广泛涉猎法学、修辞学、音乐、植物学、医学、军事和海洋学,对英国王室和英国上流社会以及意大利北部、威尼斯、帕科多瓦等地的风土人情都相当熟悉。这一切,都不是一个出生于偏僻小城斯特拉特福、所受教育程度不高、后来也仅仅在英国境内随剧团巡回演出的人所能够达到的。其实,以往被当作“莎士比亚”的人真名叫“威尔·塞士比亚”,与“莎士比亚”虽然极为近似,却并不是一个人。据基利洛夫的考证,真正的“莎士比亚”是与塞士比亚同时代的雷特伦特伯爵,此人显赫的身世、丰富的阅历和广博的学识,为完成那些大手笔剧作提供了充足的条件。但这位伯爵淡泊名利,从不在作品上签署真实姓名,而采用了“莎士比亚”这个笔名。他去世之后,“莎剧”创作便随之中断了。而塞士比亚还活着。伯爵的弟弟给了塞士比亚一笔钱,嘱他离开伦敦,他便销毁了与伯爵相关的某些资料,抛下剧团,匆匆返回了故乡。雷特伦特伯爵和塞士比亚共同留下了一个谜:举世敬仰的“莎翁剧作”的著作权到底属于谁?莎士比亚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我曾真诚地期望,这个疑问能够在《莎翁情史》中得到解答,哪怕是极其有限的解答。但是很遗憾,该片对有关“莎士比亚”身世的议论似乎茫然不知,抑或视而不见。剧中莎士比亚的身份仍然沿用“编剧加演员”的老说法。但由于找不到过硬的素材,故事完全是凭空编造的,若以传记片的尺度来衡量,也就根本不具备为“莎翁”树碑立传的资格了。诚然,任何传记片或传记小说或取材于真实人物的其他样式的文艺作品都不可能完全排除虚构,没有合理的想象、虚构和艺术加工,仅靠堆积罗列史料,便不成其为艺术,使观众(或读者)味同嚼蜡。但是,这种虚构必须附着于基本史实的框架,必须符合特定时代、特定地域、特定人物的思想、行为逻辑,这是历史剧创作的基本原则。而在影片《莎翁情史》中,且不说主人公莎士比亚的身份真假还是个未知数,此外,除了作为配角出现的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可以象征性地贴上那个时代的标签,其余人物一概子虚乌有,遑论细节的真实!维奥拉女扮男装的情节不能不令人想起中国戏曲中花木兰和祝英台采用的故伎,由迪斯尼拍摄的卡通片《花木兰》风靡美国也让我们有理由猜测《莎翁情史》的创作者因此受到了某种影响和启迪。然而他们却忽略了十分重要的一点:卡通和戏曲的艺术语言都因为艺术样式的特殊而具有很强的假定性,假戏真做、真戏假做都能够为人们所接受。而运用写实手法的电影则不同,当深闺少女维奥拉摇身一变为“帅哥儿”,观众便立即产生了强烈的“间离”感,奇怪的是她周围的人竟然都有眼无珠,轻易被蒙骗过去。编导让莎士比亚和维奥拉一见钟情,在闺房中第一次幽会便展开赤裸裸的床上戏,这分明是当代美国生活方式的展示,哪像十六世纪的英国?!作者既缺乏演释历史、编织故事的功力,而又要拼凑一个“故事”来支撑影片,只好从莎士比亚的作品中寻找“灵感”,让他走进自己的剧作,把一个朱丽叶式的维奥拉充当莎翁情人,这段荒唐恋情也就成了莎翁的创作“源泉”,甚至连朱丽叶在阳台上同时与罗米欧和保姆两人所说的台词都来自他“恋爱”生活“原型”(实则是影片照抄莎翁剧本《罗米欧与朱丽叶》),编导的得意之笔,恰恰弄巧成拙。君不见,但凡古今中外名著,其成功的原因,一是作者深厚的生活积累,二是高超的想象力和写作技巧,而决不是靠实录自己的“秘史”来卖钱。雨果写《巴黎圣母院》,无须自己先去做一回钟楼驼侠;托尔斯泰写《复活》,也未必他本人曾经干过什么对不起卡秋莎的事儿。如果认定莎士比亚的《罗米欧与朱丽叶》脱胎于亲身经历,那么对《奥塞罗》又如何解释?难道莎翁还具有摩尔人血统并且曾经亲手掐死过他的妻子吗?从生活素材到文艺作品,其间经过作者的反复筛选、提炼、糅合、加工,而不是简单的照搬,难道《莎翁情史》的编导连这一点都不懂吗?这等图解式的作品,如果出在中国,充其量排在晚会小品、“贺岁片”和港台“戏说”片的档次,不过逗闲人一笑而已,难免还会受到行家的指责嘲弄,而在美国竟然能够获得奥斯卡4项大奖,其金像奖的“含金量”也就大打折扣了。嗟夫,这是莎剧的可悲呢,还是好莱坞的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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